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墓床》说书而已 文案: 只是讲个故事,关于一个艾滋病小男孩。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天谢谦 ┃ 配角:林政 ┃ 其它:艾滋病 第1章 一   1.   谢谦几天前接到个艾滋病人的消息,赶来这大山深处的一个村子,绿树青山,蓝天白云,炊烟袅袅里的青瓦老墙,田野麦苗翻着碧绿的波浪。   他站在村头望,上次见到这样的景是什么时候?   可能是刚爬上山还没缓过来,他半天才想起竟是快两年了。兜兜转转这些年,这山间又回到了春天。   “说得就这了,屋头里那对母子都是艾滋。”杨其征道,他是带来消息的人,操得一口标准四川话。   那房门前的地上门檐上堆了大把灰和枯叶,风一吹簌簌地扫地旋着飞起。谢谦抬头看那门檐,灰瓦青苔,扑面而来的残败。   门没有锁,轻扣几下便开了。   入眼的是一个院子,院子中央槐树应季垂着满枝槐花,落得一地雪白。一个瘦小的孩子握着晾衣杆愣在那里,脚边的大黄狗对着他们吠叫。   杨其征在一旁唤道:“小天。”   那孩子才回过神,立即笑起来回应:“哥哥,你来了啊。”   程天在八岁那年和母亲一起被查出艾滋。他父亲跑了,母亲过于抑郁卧病在床,程天也被学校退学,小小年纪就要干农活照顾母亲。   “这些我都是听别个说的,我老家在这,我是去年暑假回来知道的。”   杨其征和谢谦坐在槐树上闲聊,他坐在小板凳上逗狗,道:“我看那娃儿也是可怜,恰好看到你们的网站,所以想着能不能帮帮他。”   谢谦仰头去看头顶那绿油油的槐树,风吹落几片花瓣掉到他脸上,被他抬手拂去,道了句:“我尽力。”   这时杨其征的手机响了。杨其征看了眼屏幕,皱眉接通:“喂……嗯,我晓得。……没去找那娃儿。……”挂断电话后见谢谦在看他,便尴尬的笑笑:“家里的电话。”   谢谦点头,又去看槐树,“这树长得好。”   “山上的树都长得好,不像城市的,都病怏怏的,啧啧,娇里娇气。”   谢谦听后挑眉一笑:“这句话倒是不错。”说着伸手拍了拍树干:“我以前认识一个孩子,他家也在山上,院子里的槐树比这棵长得还好,这个时候应该是满枝槐花了……我见他的时候,他也才十岁。”   凉风携来阵阵槐花香,树干搁手的纹路在掌心里透着沧桑。   过了会儿谢谦问: “烟瘾犯了,介意吗?”   见杨其征摇头,他便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拿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缓缓吸了口。又缓缓呼出。烟气在嘴边散开。   “然后呢?那孩子。”   “那孩子……”   谢谦没再说什么,沉默许久后叹息了一声,道:“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有些事情埋得太深藏了太久,总是该拿出来透透气。   眼前那槐树上满枝新叶,槐花朵朵。这个时段槐花开得好也落得快,恰好风起,树叶沙沙作响,枝上槐花落下,恍若当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读者。 第2章 二   2.   大四快毕业那年我跟着摄影社跑到深山老林取景,结果跟丢队伍,在山里迷了路。又恰逢雨季,我运气好,赶上了夏季第一场雨。大概老天怜我走了一天路,特地来了场大雨给精神精神,硬是把我身上的汗水洗成了雨水,山上的风又冷,啧。   那时黑灯瞎火的,我只能靠着直觉乱走,背上扛的摄影器材虽不知道坏了没,但没舍得扔。结果没看清路,踩空滚下了山坡。所幸地上都是草,到底后我还留着半口气。谁知没舍得扔的三脚架从天而降,稳稳砸回我背上,剩下那半口气也被砸没了,还没来得及痛便晕了过去。   ……是谢天救了我。   谢天就是那孩子,名字和我挺像的,算是种缘分吧。   我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傍晚,在一张床上。那天花板灰扑扑的,连灯都没有。床上有铺竹席,梗在背上凉凉的。床靠窗,窗纸被暴风雨打烂,零零散散渗进了夕阳。   是个很简陋的房间。   墙没刷,挂了几个农耕用具。地没铺,就放了张床和小木桌,木桌离床不远,还缺了个脚,垫着两块砖,桌上叠了几本书。   我想看看是什么书,身上却痛得起不来。然后谢天就走进来了。   那我们第一次见。   他很瘦,估摸也就一五几,身上的T恤和七分裤松松垮垮的,衣服虽然旧得褪色了,但是挺干净的。我一直以为农村小孩都是一身泥巴的。   他端了个瓷碗放在桌上,指指我身上的伤,又指指碗,道:“这是药。”   可我一身伤动一下就痛,试了好半天也擦不上药,谢天这才来帮我。   我主动和他搭话,他不怎么理我。   我当时只当是这孩子认生,也没多想。   在床上躺了两天我才能下床走路,就在那房子周围逛了逛,正巧撞见谢天正杠着柴从山上下来。我问他父母在哪。才知道那里只有谢天一人住,父母都已入土。   那是个深山老林里的小房子,偏得很,院子里满是雨打落的槐花。 第3章 三   3.   住在谢天那些天我经常找他聊天,他虽然话少,但不讨厌我同他说,听得很认真。偶然他也会说上几句,问我城市是什么样子。   我告诉他:“城市是个很热闹的地方,白天是流动的人群呼啸的车,晚上便是彩色的灯火满街的歌,在那无论你是什么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理想。”   谢天的眼很亮。当我问他想不想和我去城市看看时,他却只是垂下眼摇了摇头。   我在那待了七天,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毕竟都是些皮外伤。那天谢天天还没亮便把我叫醒,带我走出那片林子。我身上有伤,他便帮我背包,我拗不过他。   那时的我对于谢天是很感激的。   那七天他都很照顾我,替我做饭上药,还会陪我说话。我也会去逗这孩子,可他不怎么笑,面上一直淡淡的。   其实除了我还有些心疼。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却没了父母,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亲力亲为。看他顶着毒辣的太阳上山砍柴下地干活,任谁心里都会难受。他才十岁。而我带伤帮不了他什么,要帮也是多是帮倒忙,不如他单干。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讲讲外面的世界,逗他笑笑。   路上我问谢天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摇头说没有。我又问了他一些关于身世的问题,他都不肯说,便没再多问。   彼时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他救了我,但不肯接受我的报答。我不是个很讲究这方面的人,既然他不要,那就算了吧。我不是圣人,甚至说不上善良。再多的感激心疼被多次拒绝后便也淡了,想着我们俩缘分就那样,此后大概是陌路殊途两不相关。   到当地警局时已经中午了,我打了电话给林政,哦,我宿友。那家伙哭嚎着把我骂了顿,才过来把我接回去。   办公室门口谢天坐在楼梯上等我,脸被太阳晒得很红,头发都湿了,还背着我的包。我在他一旁坐下,那孩子向另一边挪了挪,中间挪出了一小段距离。   其实我对这个动作已经见怪不怪了,可就要挥手告别他却还是这样,我难免有些失落。   我问他: “你怕我吗,坐那么远?”   谢天明显僵住,好久后才摇头。   又是好久后,我衣服都被汗湿了,谢天才向我这边挪了挪,抬头看我。我对他一笑,阳光在他他身上,眼里似乎荡开粼粼波光。 第4章 四   4.   回去后睡前我过了遍这七天的事,便在梦里见到大山深处的那房子里,我和谢天在那老槐树下拾落花,灶屋传来饭香,真实得不像话。醒来才发现是林政在煮稀饭,四处萦绕着米饭的清香。   我不住校,在学校附近有个八十多平米的房子,林政是后来找上我合租的室友。他学医,但是不喜欢熬夜,他嫌以前宿舍其他人凌晨睡觉影响他的睡眠,就只好搬出来了。   吃饭时我简单说了下谢天的事,林政说我没良心,这样苦命的孩子我竟打算不闻不顾:“我知道你性子冷,但那孩子你该多去看看,何况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无奈道:“我也没那么冷血,但他不愿意。”   “他只是不要你的报答,你去看他是出于关心,不是为了报答。”林政虽然睡得多,但脑袋好使,年年都有奖学金。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过了几天就买了堆东西去找谢天。   谢天家很偏,我们在山上转了很久都没找到,只能去问问山上村民。这些村民开始挺大方的,可听见谢天的名字后都变了脸色不再多说。最后是一老婆婆告诉我们那地方,还告诉了我们谢天的病。   艾滋病。   她对我们说:“人都快入土了,管不了啥脏不脏晦不晦气的,不过你们还是离那孩子远点吧。”   到谢谦家是已经是傍晚,谢天坐在树荫下掰苞谷,他养的小花狗窝在一旁,夕阳火红,晚风习习。   车上林政问我见到谢天要怎样,我说该怎样就怎样。可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时,我却不知道该怎样。   明明夏正盛,风刮在身上却很凉。   之后的事我也不大记得了,只知道那时心里憋得慌,说不出什么感觉。那七天历历在目,此时却变了味,染上莫名的惆怅。   以前林政说我这人看着热情却冷得很,对周围的人和事都漠不关心。要是那天对人上了心,可能会乱了分寸。没想到他眼睛这么毒。   我冷惯了,连一句问候的话都不知如何开口。   谢天是个很好的孩子,懂事善良。   他才十岁,本该是风华正茂的年龄。 第5章 五   5.   我心里惦记着这事,没多久又去看谢天。一回生二回熟,跑他那次数越来越多。   以前不知道他的病时我话还多点,知道了反而话少了,怕哪里没说对伤到他。在他那一般是他干啥我就干啥,他做饭我洗菜,他耕地我挑水,他砍柴我背筐。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想来看看他。多数时候我们是坐在院子里,没啥话讲,我拿送他的游戏机来玩,他在一旁看着。   他不像当初那样坐得远远的,我很欣慰。   林政也经常一起来,但他学医的没我学艺术的闲,基本只能小坐会儿。他和我说了很多有关艾滋病的事,让我多陪陪谢天。   “当初艾滋刚进中国时,由于政策原因,很多人对它有偏见。那孩子不容易。”他说。   这我是知道的。   我上小学那会儿,学校一边教育我们要远离毒品洁身自好避免艾滋一边教育我们要关爱艾滋病人。搞得我们都以为艾滋病人是因吸毒□□感染的。   所幸我那时爱玩爱闹,对学校那些教育左耳进右耳出,没放心上。后面懂了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林政说:“但凡是病,只要和传染沾边,人们便会避之不及,更别说艾滋了。”   谢天问我为什么经常来看他,我说离家近,而且这里风景好又安静,适合画画。   我在成都市区,谢天在郊区,我一般是做大巴去,来回大概六小时。去那也没怎么画画,还是打游戏为主。   我告诉他我们都姓谢,他叫我哥哥就行,他没应,一般是喊我名字。   这样相处了三四个月,院子里槐花开又落,只剩了叶。   夏末秋初时我给谢天买了几件衣服,正往他身上套,他问我是不是早知道他有病了。   我嗯了声,替他扣着扣子,笑道:“衣服有点短,看来你是长高了。”   他看我,问不怕吗。   怕啥,这病又不是碰下就能传染。   谢天沉默了很久,说,我知道。   又过了很久,他说:“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怕我……哥哥。”   那时天已经转凉,蝉噤了声长眠于地下,叶子边角泛了黄,院子里静得只有风声。   还有谢天的哭声,从哽咽到撕心裂肺,眼泪滴在了我手上。 第6章 六   6.   秋风一吹那槐树就落得一地叶子,等到只有个树杈的时候就到了冬天。入冬没多久谢天感冒了,我去找他的时候他还在洗衣服,额头滚烫得吓人。   我赶紧翻出之前给他带的感冒药让他服下睡觉。没想到他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额头越来越烫,身体越来越冷,我拿被子给他捂了半天也捂不暖。我没办法,只能把他背去医院。   我不识路,到处问人才在天黑前找到个小诊所。那医生让我把病人放下,我照做,然后他就看清了谢天的脸,把准备把脉的手收了回去。说:“这孩子我们救不了。你带他走吧。”   我说他只是感冒发烧,你开点药就行。   那医生摆手直说救不了,起身走进内室,谢天的小花狗扑上前咬住他裤脚往外拖,被他一脚踢开。   我们被赶了出去。我还没站稳,门碰的一声关上。小花狗对着门大叫,那门纹丝不动。   那时天已经黑了,背后的诊所亮起了灯,可我还是看不见眼前的路,也不知道该走去哪。   背上谢天被烧得有些神志不清,时醒时睡,醒着会问我这是在哪,我答不上来,就说快到医院了,他就会慢慢睡着,喘的气很热。我怕他冷,把外套脱下来裹在他身上。   之后我出高价总算找到辆三轮车去医院,全程抱着谢天,没让人认出他来。那医院不大,看着还算个正规的医院。   我本不想说出谢天的艾滋病,可被问起有无病史时,我还是说了实话。   医生顿了下,让我去外面等等,说谢天的病有些特殊,他需要和其他几名医生讨论。等了十多分钟,我拿到了几副感冒退烧药,说是可以走了。   我问是不是该检查下。   他们说没必要,高烧而已。   刚刚不是说了要抽血吗,还有打针?   医生支支吾吾半天,说是艾滋病人比较特殊,这些还是别乱来。   出来后下了雨,我给林政打电话,让他来接我们。   谢天吃完药便睡了,我在医院门口台阶上坐下,用衣服裹着他抱在怀里,没让他淋到雨。林政到的时候雨正大,他还穿着睡衣。   他撑伞走到我面前,问:“你哭了?”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没,雨水。”   那水顺着脸滴在身上,彻骨的冷透心的凉。   我知道那不只是雨水。   到了成都第一人民医院,谢天转去重病房,我和林政在床边守着他。折腾了一晚上,等到谢天退烧时天已经亮了。   可能因为是阴天,天亮时竟不见光。 第7章 七   7.   那场病伤了谢天的听力,必须靠着助听器才能听清别人的话。医生说谢天现在属于稳定期,定期吃药检查问题就不大了。留院观察些天,我把谢天接回家了。   谢天没在城市住过,家里很多东西都不会用。我先教他用花洒洗澡。见到他眼里的小心新奇时,有个想法跳出了脑海。本是一个念头,却很快盈满胸口,在血液里燃烧。   我想要谢天留下来。   想他和我一起住在城市里,不再回那个村庄。   房子只有两室一厅,林政和我各一间房。我让谢天睡我房间,他不肯,卧沙发就睡了。半夜我起来看他,竟看到林政站在那。   这是件稀奇事,我和林政住了三年多,从没见他夜里起来过。   他见我把没怎么乱的被子给谢天理了理,调侃道:“你这是快当妈了吧。”   我白了他一眼。   他把我带到阳台,问我有何打算。阳台风大,我那腔热血冷却成了清醒。   我说我想留下谢天。   他点头,这样也好。   他和我说了很多关于艾滋病的事,告诉我艾滋病确实很复杂,艾滋病人用过的仪器大多不能再给其他人用,国家又要医院给艾滋病人优惠降低收费。医院不想负责也不想亏本,何况大多医生都不愿意接触艾滋病人,所以能推便推。谢天那小地方属于法律的盲区,明面的政策管不住暗里的规则,国家再怎么呼吁公平他们也听不到。   我俩聊到天快亮了才回房。我只穿了件睡衣,进被子后才发现身上都冻僵了。   睡着后我又做了个梦。   还是那个院子,那棵槐树。我和谢天坐在树下,小花狗我在谢天脚边,槐树开满槐花。随后槐花在风中落下,剩了叶。再是叶子枯了落下只剩下枝丫。   那晚林政说:   “这社会是阴沟,可若抬头,星空无边。” 第8章 八   8.   我买了个上下床,谢天睡上铺我睡下铺。   晚上睡觉时我问他愿不愿意留下。   他想想说:“那里是我和妈妈住的地方,我不能走。”   谢天的母亲也是艾滋,在他八岁那年服毒自杀。她的墓就在房子东面的山坡上,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早晨迎着朝阳,起风时十里清风十里花香。   我一直不赞成活着的人时时惦记死去的人。   人一死,你想啥做啥对他再无影响,那些思念难舍终究只是活着的人强加于他们身上,到头来不过徒增自己的悲伤。   我斟酌了下,道:“我们可以经常回去,你住这里到底还是好点。”   谢天没说话,我等得快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听到他的声音,你想让我留下吗?   我说想,然后他说好。   一夜无梦,醒来艳阳正是高照。   我们回了趟山上,去谢天母亲的坟头拜拜。   山上风大,那些纸钱烧的灰满天飞开,也不知道能不能到那黄泉之下。   谢天告诉我他母亲死得很痛苦,满身脓包腐肉,不准他靠近。那天他做好饭给她送去,她躺在床上闭着眼。他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他母亲是语文老师,教会他看书写字,也教会他善良坚强。   她走时留了封信给谢天,我看过,至今还记得清楚:   小天,对不起,此后不能再陪你了。   你是个好孩子,是妈妈连累了你。   我的尸体太脏,帮我烧了埋在东面的山上,我想多晒晒太阳。   我们的病不可怕,可怕的只是世人的看法。   你要好好活下去,你的路还长。 第9章 九   9.   谢天舍不得他那只小花狗,我便让他带回家。我和林政都在读研,没空时这小狗能陪他也好。   虽然我并不喜欢狗,但那之后回去有狗扑在身上叫嚷,感觉也挺好的。谢天每天都会做好饭在家等着,开门就能闻见饭香。   林政说这房子有了家的感觉,我们仨是兄弟。   我最大,他比我小两月,谢天刚满十一。   我觉得这话说得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快过年的时候我和林政带谢天去逛街,顺便买些过年要的东西。   林政今年专门留下来陪我和谢天。其实前年他没抢到票也留下来过,两个大男人也懒得干啥,在家里吃吃零食打打游戏就把年过完了。不过这是谢天第一次在这里过年,再怎么说也要风风光光的。   我们赶大巴去的集市,中途有一老爷爷上来,谢天把座位让了出去,我就让他坐我腿上。   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传向远方。   谢天看画糖人看得出神,我要买给他,他却不要:“这个好看,买了我舍不得吃。”   画糖人的是个大娘,听谢天这么说立即笑出了声:“这娃儿懂事得很啊,快过年了,大娘送你一个就当新年礼物好不好?”   那年是牛年,大娘画了只牛送谢天。谢天把牛带回家放着,那些天屋子里满是甜味。   除夕放烟花时林政让我们许愿。   其实我没什么愿望,但也要许个应景。   便想到了家门口贴的春联。   林政这人有着理科的皮文科的心,时不时对花啊月啊吟上几句诗。他看不上外面的春联,偏要自己写。奈何字丑,只好要我上阵。   他念上联:此年更是东风酒面,   林政这一身文人酸气酸得我牙疼,就接下联:故人还是酒量尚浅。   谢天横批:明年再来。   那年过得很充实,我们把该做的事都做了遍。烟花升空绽开瞬间我就在想,若世上真有如愿以偿,我愿年年都是如此模样。 第10章 十   10.   过完年寒假差不多就结束了,我和林政商量了下,决定让谢天去学校。   开学那天天还没转暖,哈口气白烟扑面。我把谢天裹得严严实实的送到了校门口。他傻站在校门口东瞧西看,又是兴奋又是好奇,却把我衣袖拽得紧紧的,我只好再一路把他送到班级门口。   那天回家后谢天正在做饭,我去帮他洗菜。   谢天说:“刚写完作业,所以做饭晚了点。”   我有些哭笑不得:“你又不是一定要做饭,想做就做,不想做我做给你吃。以后作业多了哪还有时间,学业为主。”   他把锅里菜翻了个面,嗯了一声。   晚上睡觉时谢天翻了很多次身,闷闷的开口告诉我老师夸他聪明。   这孩子是在害羞,我笑道,那你表现不错。   他又说同学说他长得好看。   嗯,我也觉得。   谢天眉清目秀,皮肤这些日子又养白了,远看竟有种眉目如画的感觉。   他又翻了个身,过了会儿轻声说,你长得也好看。   便不再有动静,想必是睡了。   学校离家不算近,我和林政也不能天天骑车送谢天,便给他买了辆自行车。他学这学得快,没多久就能上路了。可我还是不放心,时不时偷偷跟在他后面。要知道谢天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看着瘦瘦小小又长得乖,很容易被人贩子盯上。   林政说我瞎操心,可我也经常撞见他跟在谢天后面,还有脸说我。   期末考试谢天考了年纪第二,语文满分。   我看了他的作文,是半命题:我的。谢天写:我的哥哥。   我记得里面有段话,当时看后再也忘不了:   以前妈妈和我说,所有不幸都是为了更靠近幸福,然后我遇见了我的两个哥哥,他们对我很好。我经常觉得那些不幸不算什么,能有幸遇见他们已经够了。 第11章 十一   11.   暑假那些天我就待在家画画,谢天看着喜欢,我就教了他些,没想到他在开学后的一个绘画比赛里拿了省级奖,林政说我捡了个宝。   我以为生活就会这样,我和林政毕业,找工作,守着谢天上初中,高中,大学。   那学期快期末的时候,我被校长叫去学校。   校长是个五十出头的大叔,长得很精神。   他先和我客套一番,说谢天是个很好的学生,等到喝完一杯茶,他才叹了口气,问我谢天是不是艾滋病人。   他说我不是歧视艾滋病人,但那些家长闹得厉害,这孩子还是去找别的学校吧。他又说学费全额退换,还有些多的就当他的心意。   我再三恳求校长,他还是说他也没办法。最后我说至少等到这学期结束,他犹豫了很久才应下来。   出了办公室我在谢天的学校转了圈,在楼下看着谢天的教室,不高,也就是二楼。他靠着窗户坐,我很快就找到了他,还在上课。他听得那很认真,没有注意到我。那时又到了夏天,校园草地上的蛐蛐和路边杨树上的知了正叫得欢,操场是刺眼的红底白线,教学楼是气派的白墙绿窗。   我去找其他学校,但学校知道谢天有艾滋病后都开始推脱,让我回家等消息。最后我等到的消息不过就是委婉的拒绝。   ……其实学校这样很好理解,哪个家长愿意自己孩子和艾滋病人在一起,哪个学校能担起这个责任。   林政说可以请家庭教师,但我不想陌生人进家里,便把学校能推的事都推掉,把平时练习搬到家里,打算自己来,有时林政放假还能和我换班。   我没想好如何和谢天开口,一直拖到过完年也没说。   家里客厅还贴着他优秀学生的奖状,书桌还摆着他长跑第一的奖杯,以及床头还放着他们班级的合照。   我真的……唉。   初九那天的夜里已经清净了很多,我和谢天到小区散步,林政在老家还没回来。   路上遇到了谢天的同学,挺可爱的一小姑娘,和谢天说话时脸很红,不过没说几句就被自己妈妈叫走了。   我问谢天那女孩子是不是喜欢他,谢天瞪了我眼道:没有,不要乱说。   快到家时谢天停下说想看星星,我和他绕到附近的秋千坐着看。   冬天的夜空很干净,繁星满天。   我和他有句没句的说着话,话到尽头谢天沉默了,末了才说:哥哥,我也不想去学校了。   我愣了许久,缓缓呼出气,看着那些星星渐渐模糊。 第12章 十二   12.   那之后我和少去学校,事情都由同学通知。有些人知道我家有个艾滋病小孩时很热情的愿意提供帮助,也有些人渐渐疏远。   但这都是别人的事,我的生活还是过得一样。   谢天喜欢看书,尤其是诗词古文。这恰好合了林政的胃口,明目张胆的在家囤书,有空便同谢天念叨几句。我负责给谢天讲解书里的典故,一段时间后竟也像林政那样喜欢念叨了。   林政说这个家变得文雅了,我有些惆怅。   家里只有那小花狗没有受到影响,依旧喜欢趴在谢天脚边睡觉。那段日子它似乎变得嗜睡,经常一睡就是一下午。   一年后的初春,它再也没起来。   那只小花狗在谢天四岁时就陪着她。如今谢天十四,那只狗陪了他十年。   十年不长不短,却是足够一只狗的一生。   我们把哪只狗带回了大山。   初春的山是满眼的绿,绵延到天边。   谢天说那只狗是自己走到院子里的。那时房子刚建好,谢天用多余的砖头给它砌了个窝,它便在那住下了。   都说狗是灵气极强的生物,会自己选择主人,一旦认准了就是一生。这些看缘分,或许是那时它选择了谢天。   它被埋在了槐花树下,谢天最喜欢坐着的地方,也是它最喜欢趴着的地方。   槐树才抽了芽,新叶嫩得冒水。   他睡在那,能永远守着它的家,等着槐花开。   回去时谢天问我他死后会被埋在哪,我说他想的这些太早了,他不再说什么。过了会儿他突然让林政停车,跑到处长满青草的地方停下。   他站在那,向我说:   “我死后,就埋在这里吧。”   那些草有半尺高,春风起时没过他脚踝,也曾被摔下山坡的我压折了腰。   谢天说这是他第一次见我的地方,从此命里多出了温暖。   他想长眠在这温暖的起点。 第13章 十三   13.   我每天变着花样给谢天做饭,可他还是越来越瘦,脸上不见血色。他渐渐不想出门,我只好在家教他画画,然后借着写生名义带他外出走走。他喜欢水彩,喜欢那种颜色融入水里晕在纸上的感受。   日子过得很寻常,日升又落,四时更迭,转眼就过了是两年。深秋那会儿我带谢天去写生,秋意正好,满山的枫叶满枝的红。谢天他手臂不知在哪刮了道口,挺深的,血渗透衣袖。   我上前想看看,刚伸手,他退了几步,把手背到身后。   我打了个冷颤。   有些事就算我做到说服自己,但现实却会将那些天真撕成碎片。就像我一直只将谢天看成个普通的孩子,不过是患了病,多注意些就行。   谢天说:“我的血……你别碰。”   伸出的手僵在空中,是放不下过不去。   原来他终究不是。   我总觉得艾滋病没什么。能有什么?谢天还不是能说能笑,能跑能跳。他……明明和我们一样啊。   此刻我叫谢天的名字,道:“没事的,你过来……我就是想给你包扎下。”   他没有动静。   过了很久,我听见他走近,风吹着树叶落下的声音:“哥哥,对不起。”   我抓住他的手,想朝他笑,扯开嘴角时却哽咽得发不出声,在谢天面前,蹲下身捂不住泪。   他真正有的,是流淌在血液里的绝望。   一年前医生告诉我谢天的病已经进入发病期,药物是能稳定病情,但他身体底子太差,谁也说不准。   医生说谢天的病根在心里,要靠他自己。   我和林政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开心,看着他明明在笑,眼底却带着疲倦。   很早我就知道谢天心里有道门,门外隔着世界,门内是棵树苗,那是他从小就埋入骨的自卑阴暗。我和林政一步步把门推开,可如今我们终于走进了门内,却看见那树苗已在这社会下扎了根发了芽,密密麻麻的枝条再也透不进阳光。 第14章 十四   14.   我定期带谢天去医院检查,感染科的医生通常要佩戴口罩,不为别的,多数艾滋病人害怕看见医生的脸。林政也开始攻感染科,我问他是不是也会戴口罩,他苦笑道,戴口罩是小事,万一到时候我穷得吃不上饭或者抑郁到住院,你别说不认识我啊。   药物控制住了谢天的病,他人却越发消瘦。我看着谢天按时吃药按时去医院治疗,看着他眼里的光渐渐消散。   我和谢天说,你好好治疗,哥哥陪你。   谢天答应了,也做得很好。那天我带他在医院花园里散步,他说,哥哥,我好累。   我说我们休息一下。   谢天轻轻笑了,叫了声我的名字,谢谦。便不再说什么。   他慢慢开始忘事,有时前晚说好的事到了第二天即使别人告诉他,他也想不起。那天他说想回家,我把他带到楼下,他却不知道家在几楼。   不久谢天高烧不下,被送到北京的医院。   家里的积蓄基本不剩,林政向他亲戚朋友借了些钱先垫着。我没什么朋友,至于亲戚……我问谢天若他有个不知如何面对却总该见见的人,他会去见吗。   谢天说会。   他说,该面对的人总该面对,我剩下的时间太短,不想遗憾。   见那人并不难,我找到他单位报出名字,他的秘书就把我领进去了。那秘书我以前见过,也是四川人。他如今应该四十多了,但看着很精神。电梯里他朝我笑道:“你都长这么大了,越长越帅气。”   我笑笑没说话。   他和我说了很多事,最后语重心长道:“小孩子的脾气早该过了,你现在多过来看看他吧。”   我推开办公室的门,他正坐在办公室中间的转椅上看文件,看我走进后把文件合上摆一边:“来了?”   “没想到你还在这里。”我走到沙发上坐下。   算来他不过五十的年龄,头发竟白了大半,我记得搬回成都前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是谢成航,我爸。   桌上那叠文件摆得整齐,我看着想起小学去书房问他作业里不会的题时,那桌上也是这样一叠厚厚的文件。那时他虽然也是工作很忙,但起码周末还在家里。   随后画面一转,他拉着行李箱去机场,一年见不到几次。妈妈说他去北京工作,太远不好回家。我也不知道北京到底多远,就陪着妈妈盼他一年能回家的那几次。妈妈身体越来越不好,我经常半夜听她咳嗽。咳嗽声里还有电话铃声,他说政府要做个封闭项目走不开,让妈妈自己多注意点,等他几个月。可葬礼那天他的项目依然没有结束,回来的时候赶上做七,下着大雨。我看他跪在坟前哭,却没上前为他打伞。   他把我带去北京,那个环境是我陌生甚至厌恶的。家里老是出现一些穿着西装满口油滑的官员商人,学校里都是些气焰嚣张的干部子弟富家公子。   我逃回成都,回到我原来的家,却是物是人非只余伤感。我去住在学校,可夜里宿友聊起父母时我又觉得不堪。最后我租了个便宜的房子,住到林政出现,谢天出现。他每年都会给我钱,却没来看我,我也没想找他。我觉得我有自己的生活,他也还要继续他的工作。   可刚刚秘书告诉我他每年都会回成都。   我问他:“……身体还好吗?”   他有低血糖,小时候还经常拿随身带着的糖来逗我。   “老毛病了,还好。”沉默了会儿,他说:“这次来北京要待多久?”   “不知道,事完了就走。”   “嗯……要是这些天没事,多来看看吧。”   他起身,背有点驼。   我们似乎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开口却还是熟悉自然。那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关联,记忆最初的温暖。我坐在那看他,其实那些自以为的事终归只是自以为,是我把自己困在了阴暗里。就像我爸每年都会给我电话,我却不愿接通。或许他曾站在人群里看我,而我选择了擦肩而过。   我知道很早前我就已经放下,到底还是我跨不过心里那道坎,气不过他让一个本该幸福的家庭走到了这个地步。谢天的话还在耳边,时间是真的容不得遗憾。   我看他很久,点头说:“好。”   我妈死时人问过我恨不恨我爸,我说不恨。   他是我爸。小时候会背着满街的跑,生病时会在我床边坐到天亮,工作完会给我检查作业,我睡得迷迷糊糊时会来给我把被子盖好。   我怎么会恨他。   如今我长大了,他老了。那些事已淡去,眼前他绕过隔在我们之间的办公桌向我走来,正如时间向前走了十多年。 第15章 十五   15.   谢天在北京待到身体好了些,我们就回成都了。   家里阳台角落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燕子窝,里面刚出壳的小燕子每天叽叽喳喳的叫。谢天喜欢看,我买个摇椅放那,也好让他晒晒太阳。   我和林政把学校的事基本都推掉了,带着谢天到处旅游。也不敢去太远,所幸成都周边好玩的多,够我们玩。   谢天越来越瘦,时不时一觉睡上三四天,精神也越来越差,最后我们不得不把他再送到医院。   谢天说他讨厌住院,他不想把他的时间耗在医院里。林政同意若身体有了好转就带他继续旅游。   可是这次并没有好转。   他睡觉时间越来越多,有时醒着也是迷迷糊糊的,几乎说不上几句话,即使说话也是说着说着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忘记的事越来越多,眼里不再有焦距。他会把医生看成我或林政,也会把林政看成我。   医院说这是弓形虫脑病,神经和感官会逐渐衰退。   可谢天从未把我认错过,每次他见到我时都会轻轻一笑,有时叫我的名字,谢谦,有时又会叫我哥哥。   有些事我不想去多想,直到林政去洗旅行时的照片时把我叫过去看,那些照片散开摆在桌上,因为很多时候是他在拿相机,多数照片里就我和谢天。   他指着一张照片里的谢天让我看,说:“那孩子是……喜欢你吧。”   照片里谢天看着我,眼里带着光,笑得温柔。   我拿着照片没吭声。   林政又拿起一张:“这张也是。”   “还有这张。”   “这。”   ……   末了他叹了口气,把照片收好递给我:“对你,他是真的很喜欢吧,即使如今,都不会认错。”   那晚我去看谢天,他没醒,我就坐在床边看他。脑海里似乎很乱又似乎很空,我想让谢天此刻醒来,然后问他是不是真的,又在害怕,却说不清在害怕什么。   我在那坐了一宿,天微微亮堂时谢天醒过来,刚好看见我。他眼里还有些涣散,这些天他醒来都是这样,很多事物都看不清。   可他眼里映出我,还是笑着叫我的名字:“谢谦。”   那些想说的话都变得苍白,我只能揉了揉他的头发替他把被子盖严实,道:“醒了就好,以后也别睡太久,别……。”   话说到最后却沙哑得发不出声,我跑出病房,也不知跑了多远到了什么地方,我再也控制不住大哭出来。   有些事真的不该看透说破,在雾里兜兜转转多年,尽头之处那雾散去才惊觉那清明之中我真正想说的答案。   那么真实的坚定那么纯粹的悲凉。   谢天刚搬到家里时睡不习惯,我便把他叫到下铺同我睡一块,他问我为什么对他好。我也答不上来,随口就说了句:“我喜欢你多笑笑。”   我一直告诉自己我帮谢天或者是因为良心未泯,或者他有救我一命的恩情,再或者我想把好事就该做到底……总之就是为了求得心安,我不敢去理清想透,那是我在山上和谢天插秧时,我插的秧东倒西歪还有被自己踩扁的,谢天过来帮我,插着插着忍不住笑出来。他把低着的头抬起来,汗水倒映着阳光,眉眼带笑,身后碧天如水远山渐远,让我心下弦乱。   我用尽所有对谢天好,却不敢承认那感情。因为我知道注定悲剧,我宁可逃避开始。   可埋下的感情早已入骨,我的心安是他,那句话其实该最后三字隐去:   我喜欢你。 第16章 十六   16.   医生告诉我谢天的时间不多,他对多数药物过敏,病情很难控制。只能尽量让他开心点,安乐死。我把时间都放在医院陪谢天。他多数时间都在睡觉,我就在一旁看着他等着他。   如今他十八,眉眼清秀如画,如我曾想过他长大的样子。我以为我能守着他上大学。   谢天醒时嘴边无时不在笑,和我讲那些为数不多他还能记得的事,今天讲过了明天可能还会讲一遍,一个故事总能反反复复被讲个三四遍,每次讲起他依然是眉飞色舞。他有时会和我一起去医院花园走走,那段时间正是秋末冬初,气候凉下来。谢天总埋怨给他穿太多太热,明明他浑身冰冷。   林政也经常来,听着谢天讲故事,和他叨念几句诗。有时他过来谢天在睡觉,他就坐在一旁和我一起守着他。   他让我去睡一下,我说我舍不得。   一分一秒都舍不得。   我想和他一辈子,看着他守着他,回家有人做饭等着,睡前有人陪你闲聊,生病有人寒嘘问暖,笑时如清水微泛涟漪。   我如此执拗的想,却是眼前一瞬不敢眨眼的绝望。   谢天是在那一天凌晨醒来的,他走到窗边坐在我身旁,眼里沉静不见底,映着满池璀璨星光,如我当年初见他时淡然模样。   他说,我讲了这么久的故事,该你讲了。   我把怕他冷,把他抱在身上。他个子依旧是一米六,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我问他想从哪听起,他靠着我说,他是在雨天遇见我的,这是故事的开头。   我说行,那就从这讲起吧。   故事不长,我从相遇讲到了当今,不过风吹进病房,窗帘微扬倒回原点,回看七年时光余下半分幸福半分荒凉。末了谢天闭上眼,我在他耳边念出了那四个字。   他缓缓睁眼看着我,轻轻笑开:“是不是下雪了。”   我说是,眼泪就落下来了   可他摇头,终是又缓缓合上眼,嘴角还含笑:“……或许是槐花开了。”   我抱着他,抬头看着星空等着天亮。待东边漫上曦光,脸上的泪迹未干,怀里的身体已经凉去。   谢天的身体的疹和瘤多处腐烂,我们选择了尸体火化。我把骨灰埋在了那片草地,冬天草地只见光秃秃的泥土,无尽的荒芜。   葬礼只有我和林政两人,立墓碑时我才想起那晚谢天没有带助听器,我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见,那些故事,最后那四字。   我眼睛涨得难受,酸楚卡在喉间却再也哭不出来。谢天入院的那段时间我经常梦见我在树林里迷了路,今晚到了这边明晚又去了哪里,一人在林子兜兜转转出不去,醒来后对着还未醒的谢天落泪。   如今我还能对着谁落泪呢?   “我一直知道那晚会来,故事终该结局,只是……我只是恨七年的日子太短,以后的年岁太长。”   谢谦弹掉烟头那最后点烟灰,才发现这七年不过是支烟的时间,他一个世界建起一个世界崩塌。   他拍去肩上落花,往外走。   杨其征跟在他身后,看他走过了一间间瓦房穿过一条条小道,停在村子边缘,山坡顶上。   远处山青正好,身后野草绵延。   “春天了。”谢谦说。   他送走谢天那天大雪覆满山头,空气里是透骨的悲凉。如今又是一年春,坟头又生新草,树上槐花满枝梢。 第17章 十七   17.   开学没多久学校要举办画展,杨其征在去食堂的路上被塞了张传单。   发传单的小学妹热情高涨地说:“同学你一定要去看看这次画展,我校筹集了近几年来美术系出现的惊世佳作,你知道之前有个申请退学被学校再三劝留的学长吗?就那个导师主动上他家授学那个,他的画也在里面。”   随后那学妹想了想:“好像是叫……谢谦……”   杨其征拿着传单的手一抖,心想不会这么巧吧。却还是把自行车转了个方向,照着传单上的地址找到了画展。   画展里的画是按作者分类的,杨其征直接绕到写着“谢谦”那处。整个画展设计成凸字形,谢谦的位于画展正中心,也就是“凸”字突出的地方,左右两边都挂满了画,尽头却只挂了一张小的,周围空着大片的墙。   那些画多是黑白山水古城,线条密布但不繁杂,远看有意境近看有玄机,大到一片天空近到一块砖瓦,杨其征似乎理解为什么谢谦那么受学校重视了。   由于是饭点,画展几乎没什么人,杨其征就只顾着看画,没想到还走到尽头之处还是很和人撞上了,手臂在画框边角那刮了道小口。   那人身着白大褂,扶了扶眼镜礼貌道:“实在不好意思,你没事吧?”见到杨其征手臂的伤口出血:“同学你手臂……”   “啊?我没事的,我……你?”   那人从口袋拿出一盒安多福塞他手里。   “等会儿拿这个给伤口消下毒,我是感染科医生,刚刚急着回医院才不小心撞倒你。”那人笑着解释道,“这个点来看画的人很少呢,同学你还挺有心的。”说着抬手看了看表,和杨其征打声招呼就走了。   杨其征看着远去的背影,心里冒出了一个名字,又不敢确定。他走到尽头的那副画下,发现这竟是副水彩画,没有名字,画里是个大男孩牵着小男孩走路的背影。   角落写着画的名字:墓床。   杨其征觉得这名字奇怪,明明这画看着挺温馨的。走到门口才突然想起那天谢谦在山顶上念的那首诗,急忙跑回去盯着那画看。察觉到了什么,他把画取下来,果然在画的背后看见了钢笔写的字迹。   谢谦说那是谢天在那晚最后的话,在他怀里还没念完便没了呼吸。   那字迹清晰,一笔一划的写着:   人时已尽,人世很长   我在中间应当休息   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   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谢谢你们。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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